在耶鲁谈恋爱这件小事

临近期末的时候,我的室友开始恋爱了。某天凌晨三点半,我踉踉跄跄从图书馆爬回来,开门居然撞进一室昏黄:室友和男友还在视频通话,喃喃细语直到天光大亮。我模模糊糊地醒来,捞起电脑翻身下床,忍不住仰望天花板,叹一声爱情的荷尔蒙真伟大:不困吗,不累吗,不写论文考期末吗?

 

很长一段时间里,恋爱这件事都好像是个“校园传说”,总是一个朋友给你讲起另一个朋友的跌宕。有甜的,有虐的,有一腔孤勇的,有开放式关系不了了之的,有喝了大酒非要发点小疯的。形形色色的故事逃不开唯一的主题:如何平衡爱情和友情。朋友对长久的亲密关系敬而远之,嘬着奶茶给我讲道理:恋人说走就走了,朋友却一直都在,那为什么不把时间花在培养友情上呢?

 

可大浪淘沙,能有多少人真正留在身边?不管是热烈燃烧过的爱人,还是交往淡如水的挚友,都只是来陪你走一段路的吧。分道扬镳是缘尽,不离不弃是惊喜。踽踽前行的必然里,人还是要学会独立行走。

 

好吧,看来人都是会走的,只有能力永远是自己的。

 

离婚女明星评论区里狂欢的粉丝也这样说:姐姐独美,以后好好搞事业。问题是,孤单好涩。在紧锣密鼓后疲惫的黑夜,人总在无法避免、难以抑制地感到孤单。你说,别emo了,努力搞钱吧,想那么多干嘛?问题是,把人往马斯洛的金字塔上一码,没辙了,精神追求在召唤着生物激素。除了朝“自我实现”一路狂奔而去,人性本能压根儿没给我们留条后路。可能这是在人文的浇灌下涝出的“病”吧:即使很穷,我们也对精神契合带来的满足乐此不疲。

 

犹记得大一开学,被熏陶多年不该早恋的我,正懵懂地巴望一场甜甜的校园恋爱。朋友坐在凌晨一点的饼干店里,翘个二郎腿,嚼着嘎嘣脆的巧克力豆,和我掰扯大学里谈恋爱不明智。“我有那么多事情要做,怎么能把时间都花在一个人身上呢?”我猜她是想说,没有投资回报的事儿不能干,情绪价值也不是非得靠别人给。投资自己最重要,这是必要的自私,也是年轻的真谛。我瞥了眼窗外,成群结队的学生走得大步流星,很难看出有没有两两并肩的痕迹。

 

转折发生在大三这年,我的身边突然涌现出很多对情侣。情人节,在狗粮的一通狂混乱炸下,我缴械投降地点赞,同时无尽疑惑 -- 怎么一夜之间都想通了?是年纪到了,还是疫情关系,又或者我已被拍死在沙滩上还不自知?手机屏幕里淌过一阵平静的欢腾,像山涧里的泉水,汩汩地弥散出生的清香。我看着那些笑脸,心想如果为了一个人敢于担起承诺的重量,也算是拿下了这场名为“成长”的攀登里插旗的一座小山头。

 

计算恋爱的投资回报率,我突然得到一个新鲜的角度:半夜刷题助长的是专业技能,半夜吵架再和好锻炼的是解决问题的能力,在学会做人这条曲折漫长的路上,两者紧紧纠缠,推你向前。

 

走过启蒙运动的人类总有种幻想,以为理智可以凌驾于感情之上,让自己成为航海人生的舵手。我们年轻人就是这样,以为自己受了点教育想到第三层,殊不知生命的真谛早已在大气层。我们学着对生活的走向自省,对固有的规训反叛,因此对应该冒着粉红泡泡的浪漫不屑一顾,对应该结婚的年龄数字敬而远之,对应该单纯无瑕的校园恋爱心生怀疑。

 

我们试图用自己的方法论构建活着的模型,以个人发展为先来计算时间的投资回报率,可这样功利的思维方式不也是在向“成功”的单一定义俯首称臣吗?假使将一切闲暇时间奉献出来,时刻准备着赚更多的钱,获得更高的地位,那不光是校园恋爱该被抛之脑后,任何纯粹的生命体验都算没用,得摒弃 -- 不可惜吗?

 

曾经拥抱着这套规则起舞的人,一路闯关来到耶鲁的校园。但我希望这不是一生仅有的规则,或者说活着的道理本就是散开满天的繁星,各自闪烁,而不是一条羊肠小道,踮起脚走得战战兢兢。我们拥抱理性的规划,也拥抱喷薄的情感,在动态中寻求平衡,在爱的欢愉和苦痛中探寻世界,在无常的光辉与不堪中坚守自我。我想这也是属于我们中国人的智慧:与天地万物相通,与阴阳两气共融,以一颗包容的心环视四周,好坏优劣都在瞬息间流动。假如爱情不被当作前途的掣肘,不是友情的绊脚石,而只是生命体验的一部分,那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张开双手拥抱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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耶鲁使我明白:优秀是一种可怖的平庸,选择是一个无力的诅咒