没有约会和电影的,不是纽约

四点半,纽约天光渐落,被王家卫的镜头一捞,倏忽得掉了帧,斑驳滑入夜色。手里握着一杯咖啡,甭管本来冰的烫的,现下总也是冷掉了。

 

新鲜感像一包水蜜桃,一掐,淌下汁水来,再一挤,源源不断地流呀流。即便在最严寒的天气,萧索的风吹进骨头缝,人的脑袋里也热得发烫,嗡嗡叫,旋转着地暗天昏。

 

英文里有个词叫fever dream,字面意思是“发烧时做的梦”——栩栩如生却奇形怪状,蜂拥赶来又转瞬即逝,缓缓涌动至记忆深处。中文可译作“走马灯”,是不是不大吉利?不如叫“洗衣机”好了,不同的布料挨挨挤挤,揉皱混在一起,顺着不可抗力,不兜风,兜肥皂水。

 

既然毫无办法,不如做梦一场,奉上两种最佳的消遣方式:约会、电影。

 

乍一看,两者似乎是包含关系,看电影只是约会的方式之一。仔细瞧,本质上都是“当大爷”的心态:坐定,抬头,等待,今天又有什么小惊喜呀?眼前的这个人,有怎样神奇的人生历程?荧幕上的风景,下一秒会摇到哪个角落?若是好,便如一跃入水帘洞,爽利明媚,感叹一番别有洞天。但假如人太油腻,或情节无聊,也大可以拔腿就走,来去无影。

 

水泥丛林大了,什么鸟都有。走进一家酒吧,仿佛人类学者打开笔记本,准备好开启田野调查。这一对是第一次约会,他在试图调情探进,她半有兴致地歪头。那一对在热恋当中,两个人深深嵌入彼此的怀里,恨不得下一秒就要开始…停,这是公共场合。还有一对似乎在吵架,男生的脖子上斑斑点点。哦,怪不得叫草莓呢。

 

看向对面的人,嘴巴一张一合。哦,他在投行;哦,他在律所;哦,他刚离婚,貌似也正常?哦,半个布鲁克林都是穷艺术家,另外半个是曼哈顿的有钱人,搬离岛上成家养娃,导致房价持续飙升。昏黄的灯光下,他深邃的眼里演出一整场皮影戏。你半醉半醒,挑挑眉毛,勾勾嘴角,任由时光流淌过去,欲望凝固在空气里。然后,谢谢你送我回家,咱回头见吧。

 

洗漱完毕,躺在床上。天花板上飘过北京地铁十号线,在高中放学回家的路上,扒拉好一根柱子当作阵地,打开手机看《欲望都市》学英语。于是我爬起来,抱起电脑,随手点开一集。当我真正住到了纽约,四位女主的约会日常,终于不免现了原形,沦落成悲剧的童话。约会有好有坏,然后要么相忘于江湖,要么再进一步,遇到各种问题,再在路上分叉,最后单身的时而怅然若失,终成眷属的亦免不了委屈。

 

It’s deeply sad,我对自己说,人活着总会难过。在纽约约会,如误入一场舞池,人们左拧右旋不停歇,你定睛看尽前世今生,叹尽兴衰百态。等天大亮,面对现实,再随着人潮跳上地铁,把风流情致忘得一干二净。

 

约会如泡影,在这一程度上,还不如电影——至少真实,童叟无欺,至少明白告诉你了,造梦而已,别太当回事儿。一张电影票二十块,几乎等同于一杯酒钱。走进一间屋子,被黑暗包裹,将心保护起来。大荧幕上流光溢彩,和梁朝伟一起在《春光乍泄》里看瀑布,顺着杨德昌入《一一》忆起生活的隐痛,陪舒淇在《千禧曼波》沿天桥无尽走下去,温《色,戒》被汤唯的旗袍唤起存在的欲望。最后,当石头姐在《Poor Things》里张牙舞爪地跳起舞时,你的眼眸映出明亮的光芒——都在这大千世界迷茫、失落、学习、成长,我们又有何不同?

 

朋友咂巴着马丁尼里的橄榄,和着爵士乐往我耳朵里嘶吼:纽约是一片废墟。我点点头,累了,不想灾后重建了。她说明晚要去约会,去看宫崎骏。我笑说看过,后来电影愣是没看懂,一起去的人,我也没看懂。不如回家吧,翻翻攒了一架子灰还没空读的书,在评论家鞭辟入里的一字一句中失去希望,或是又一次打开《真爱至上》哭一鼻子,生硬地劝自己相信爱情,燃起一簇永不熄灭的小火苗。

 

夜渐深了,我的咖啡还躺在桌上,准备好当早饭的命运。合上电脑,叹一口气:人为什么要谈恋爱呢?孑然一身时,约会与电影好适合逗闷子,等进入关系,又要靠酒精与幻梦麻痹自己。可能寻找消遣的本质是错的,本质是享乐主义的,是要将人带进一事无成的地狱里去的。睡吧,努力睡着吧,明早还上课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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